尼泊尔：半封建还是资本主义？

作者：Kisan Maharjan

尼泊尔革命共产主义者面临的最迫切问题是：尼泊尔究竟是一个仍旧保留着半封建生产关系的半封建社会，还是已经转变为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是否已经完成？社会的上层建筑是否也发生了转变，还是群众中的意识形态仍然是封建的，还是已经被帝国主义国家群众中的新自由主义意识所取代？后者在分析中同样重要，因为我们理解意识是物质现实的反映，因此，资本主义思维方式表明社会具有资本主义性质。这是尼泊尔革命者面临的问题，必须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正确的立场。

首先，必须明确“资本主义”和“半封建制”这两个术语的确切含义。毕竟，如果不清楚这些术语的含义，就不能对生产关系或社会性质做出任何评价。首先，必须理解资本主义的含义，尽管对资本主义精确机制的详细分析需要一篇一千多页的论文（这样的论文已经存在，即《资本论》），但可以在不需要如此长的论文的情况下，对什么是资本主义有一个精确的理解。资本主义是一种生产和占有方式，具有以下特征：

• 生产资料由资产阶级私有
• 商品生产普遍化
• 工资劳动作为社会主要劳动过程

接下来，重要的是解释什么是半封建制，以及它与封建制有何不同。为此，首先需要定义封建制。封建制是一种生产和占有方式，就像资本主义一样，具有以下特征：

• 土地所有权及由此产生的财富集中在地主阶级手中
• 生产资料由无地农民所使用，他们耕种和居住在土地上，但不拥有土地
• 农民生产的剩余产品以租金的形式支付给地主

在封建社会，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之间的矛盾是主要的矛盾，但这不是唯一的矛盾。地主和新兴资产阶级之间也存在矛盾。新兴资产阶级的存在和相应的新兴工人阶级的存在，表明了封建社会内部孕育着资本主义社会的胚胎。通过持续的原始积累过程，最终通过反对封建主义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这种资本主义社会胚芽才能发展成为成熟的资本主义。因此，可以说半封建制是资本主义萌芽在封建社会内部得到一定发展，但封建的状况尚未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彻底扫除，地主阶级仍然掌握着很大（政治）权力的状态。

尼泊尔封建社会的总体发展

尼泊尔在上世纪50年代之前，广大农民被拉纳独裁统治压迫。然而，这种统治形式并不适合封建制度，封建主之间，特别是沙阿王朝¹和拉纳家族²之间存在矛盾。为了巩固其地位，拉纳家族与英国帝国主义签订了多项协议，允许英国金融资本流入尼泊尔，导致尼泊尔半殖民地化的产生。尼泊尔名义上独立，实则为英国帝国主义的殖民地。1923年尼泊尔-英国条约³第六条规定：“尼泊尔政府进口的货物，在运经英属印度港口时，不需要缴纳关税。”该条款实际上允许英国自由向尼泊尔出口英国商品和金融资本，是尼泊尔封建国家签订的不平等条约的一个例子。这体现了尼泊尔民族资产阶级的持续压迫，因为该条约实际上允许英国打压尼泊尔企业并利好英国垄断金融资本。

然而，英帝国主义者最终放弃了拉纳，地主之间的矛盾迅速浮出水面。这些矛盾最终在 1950 年爆发，形成了质的发展。在这场斗争中，以沙阿家族为代表的一部分地主阶级与以尼泊尔大会党为代表的小资产阶级和高级资产阶级以及以尼泊尔共产党为代表的无产阶级和农民联合起来，领导了一场反对以拉纳家族为首的反动地主阶级的斗争。斗争胜利后，地主阶级不得不向资产阶级做出各种让步，这导致尼泊尔的状况从封建向半封建转变。

尽管地主阶级在革命后被迫向资产阶级做出一些政治让步，但他们并没有放弃对权力的控制，逐渐收回了一些早先的让步。当时，尼泊尔社会仍然由地主阶级主导，本质上属于半封建社会。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地主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随后的几十年间，尼泊尔发生了许多变化。尼泊尔共产党分裂成两个主要派别。一派是修正主义的，主张通过选举和议会斗争实现目标，后来发展成为尼共（联合马列）；另一派是马克思主义的，主张革命和推翻买办地主专政，后来发展成为尼共（毛主义）。修正主义者逐渐演变成封建制度和君主制的坚定捍卫者。

在这个时期，新兴资产阶级由于无法在地主阶级的独裁统治下释放其生产潜力，开始通过发展自身力量和等待时机来做准备。在这段时间里，资产阶级在为与封建地主的斗争做准备，他们继续在由地主阶级有效控制的潘查耶特制度⁴下的半封建关系中运作，这种关系强化了地主阶级的主导地位。尼泊尔在这个时期同样是半封建和半殖民的，但半封建性是主要的压迫形式。然而，买办/官僚资产阶级并不接受这种状况，这导致了两个统治阶级之间矛盾的加深。

这种矛盾在1990年的“人民运动”中爆发，这是买办阶级对抗地主阶级的斗争。买办阶级暂时与小资产阶级、农民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对抗地主；地主阶级向买办资产阶级做出了进一步的让步，导致原有的阶级专政之间的权力划分更加平衡。此时，地主阶级仍是地主阶级和买办/官僚阶级的阶级专政的主要方面。无产阶级、农民、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与地主、买办/官僚资产阶级之间的对立在这一时期急剧加剧。在 “人民运动 ”期间，人民群众曾相信买办资产阶级会领导真正的变革，但他们很快就被出卖了；统治阶级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并继续对被压迫阶级进行严重剥削。这些发展和其他因素导致了一个质的飞跃，这种变革是由作为历史动力的人民群众以及被革命先锋队磨练和加强的革命愤怒实现的。革命开始了。

革命期间取得的各种成功和进步发展远超出了本文的范围。然而，主要的点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资产阶级民主和反帝革命——遭到党内的修正主义者和叛徒背叛。新民主主义革命未完成，而叛徒们将堕落的党与买办/官僚资产阶级建立了联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说半封建制被扫除了吗？有人希望宣称，“革命已经根除半封建制并建立了民主共和国！”（“民主共和国”的概念又是另一个修正主义的白日梦）这当然不行！革命被背叛，被背刺，修正主义者和叛徒杀死了被压迫群众的寻求解放梦想，这些人现在已将尼泊尔的社会法西斯主义发展到了一个新的更高层次（普拉昌达道路）。革命没有推翻半封建制的情况下，难道我们要相信半封建制会自行消亡吗？如果我们理解斗争是历史的基本动力，没有通过暴力根除半封建制，没有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半封建制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了呢？现实是，半封建制并没有消失，只是其表现形式发生了变化！

（革命）叛徒与买办/官僚资产阶级的合流巩固了他们的地位，并导致了尼泊尔国家性质的发生了转变，此前，半封建制是主要方面，现在，半殖民地成了主要方面。随着半封建制的削弱——尽管没有被根除——地主阶级开始服从买办/官僚资产阶级。地主阶级之前公开的剥削转变为隐蔽的方式，而买办/官僚资产阶级接管了国家的主要控制权。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买办/官僚资产阶级与地主之间的矛盾结束了——远非如此——各剥削阶级的不断团结和斗争才是塑造今天尼泊尔社会和尼泊尔国家的基础，这些阶级在剥削被压迫阶级方面是团结一致的，这就是为什么必须粉碎他们的阶级专政，并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之后建立一个革命性的国家。

现状分析：

然而，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们仍然有必要看看尼泊尔的客观条件至今如何仍然处于半封建状态，以及这种情况为何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逐渐侵蚀尼泊尔半封建制的第一个发展条件是持续的原始积累。马克思将原始积累的过程比作“原罪”，它是导致成熟资本主义从封建主义中脱胎的第一个过程。在依附于帝国主义的国家里，这种封建制度下的萌芽资本主义，已经与帝国主义的垄断金融资本渗透（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方向、经营策略甚至利润分配，都要受到帝国主义垄断金融资本的控制和影响），而这实际上阻碍了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被金融资本渗透的民族资本主义的萌芽通过原始积累，已经进入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但它仍然处于封建主义土壤中的萌芽阶段。在某种程度上，萌发过程已经开始。

例如，在原始积累的过程中，众所周知，由于土地圈地，迄今为止无地却并非完全赤贫的农民阶级被强行驱逐出他们居住的土地；他们的身份被暴力地转化为工业无产阶级，以满足资产阶级的需求。这种大规模的无产阶级化不仅满足了城市为中心日益发展的资产阶级的需求，而且超出了这些需求，从而产生了一支产业后备军。我们正在尼泊尔看到这一过程的确切进行。那些迄今为止一直作为无地农民或小块土地所有者而谋生的人，由于各种情况，正被暴力地成群结队地赶出他们的村庄。尼泊尔经历的大规模城市化进程证明了这一无产阶级化进程，因为人们被迫成群结队地迁往城市寻找工作。因此，新的无产阶级应运而生，以满足垄断金融资本和民族资本萌芽的需要。尼泊尔农民正在转变为雇佣劳动者大军，以满足买办/官僚资产阶级的需求。

尽管如此，半封建的生产关系——农民和地主之间的关系——仍然普遍存在。时至今日，一百五十万户家庭仍然无地，被迫生活在地主的土地上，耕种那些土地并向地主支付租金。时至今日，封建压迫制度仍在继续，尽管由于原始积累等过程，这种封建压迫正被一种新的、资本主义的剥削所取代。这种封建压迫仍在继续，数百万人仍在这个制度下遭受苦难。所谓掌权的“社会主义者”并没有兑现向农民重新分配土地的承诺，因为事实上他们空洞的言辞毫无意义。归根结底，他们代表的是地主阶级，因此不会制定任何新政策，也不会坚持任何会引起地主不满的路线。

因此，仍然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农民阶级，以及一个压迫这些农民的地主阶级。因此，封建社会的主要对立面，即农民与地主阶级之间的对立，依然存在，而且依然强大。这表明，半封建的生产和占有模式在尼泊尔社会中依然存在，依然占据着首要地位。

另一个重要的分析点是对政治和意识形态上层建筑的分析。作为唯物主义者，我们知道，从根本上说，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意味着统治阶级的结构和文化霸权会在微观和宏观层面反映到上层建筑上。个人被意识形态塑造成为主体，为意识形态服务并受其影响，以作为该意识形态的再生产者并参与其中。正是通过对意识形态的深入分析，对构成社会”常识”的纯粹意识形态的分析，我们才能开始剖析上层建筑的本质。

首先，有必要考察构成上层建筑非压迫面的基本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这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概念，指通过意识形态手段维护统治阶级的统治，而非直接暴力），即：家庭、教育和媒体。近几十年来，家庭已经从建立在爱、感情和相互同情基础上的家庭关系⁵的机构转变为金钱关系的纽带。通过这一过程——实际上反映了前述原始积累和垄断金融资本上升的主导地位对文化和意识形态（上层建筑）领域的影响——可以看出，资本主义的发展正在缓慢地导致半封建家庭关系的衰落。对教育的分析必须分为两个问题：“谁在教育？”和“教育什么？”。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高级资产阶级：学校、学院和大学已成为高级资产阶级的领域；他们已将教育转变为由某些财团运营的商业模式。这种教育财团正是市场干预教育的自然结果。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通过教育教授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使人们不去质疑现状，盲目接受来自上层的命令；主要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最后，媒体由高级资产阶级所有，并通过他们的广告资助。媒体利用“可信”和“受尊敬的”资产阶级来源塑造奥弗顿窗口（指在政治上可公开讨论的政策选项范围），使激进思想完全被抹黑，而推进统治阶级的立场。

这可能会让人得出结论：上层建筑是上层资产阶级行使其统治并再生产其统治合法性意识形态的工具，进而再生产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但这是草率的结论！首先，这种资产阶级统治并不一定能改变尼泊尔是半封建国家的事实，因为这可能是——并且很可能是——帝国主义垄断金融资本日益占主导地位的结果；由于其性质，它对上层建筑具有更大的影响力，因此具有更强的自我再生产能力。帝国主义者和买办阶级由于其所拥有的资源相对于地主阶级而言，具有更大的能力通过上层建筑施加其统治。因此，这只是加强了尼泊尔是半殖民地的状况，并没有消除其是半封建国家的说法！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在国际上，美国帝国主义由于其主要超级大国的地位，能够输出其垄断金融资本；这也必然导致美国的理想主义——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和文化的输出。这一点在尼泊尔也得到了体现。

其次，我们认为国家是上层建筑的最高表现形式，国家是统治阶级用来实施其阶级专政的军事-官僚机器。显而易见，这个机器仍然深受地主阶级的控制。在军队中，许多高级将领和领导曾为沙阿独裁统治下的公开半封建政权效力，他们继续领导着军事机器。同样，在官僚机构中，从市委书记到议会最高党派的许多官员都有与封建独裁政权勾结的历史。尼泊尔大会党和尼泊尔共产党（联合马列）等政党曾充当（旧国家机器的）保护伞，将群众的愤怒从专制统治下的压迫中转移开来，现在他们继续暗中这么做。

最后，尽管资产阶级在社会结构上占据着统治地位，但人民的思想和意识仍然受到半封建制的塑造。人民的呼声要求恢复君主制、回到更加反动的状态，证实了社会现实的半封建状况；毕竟，意识是由物质条件塑造的，半封建的意识表明了半封建的客观条件。

结论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尼泊尔在本质上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半殖民地是其主要方面。尼泊尔看似资本主义的表现，是由于垄断金融资本流入尼泊尔，并与本国的萌芽资本相结合造成的；帝国主义垄断资本如同水蛭，吸吮着尼泊尔民族资本的血液，阻碍着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帝国主义垄断金融资本还与本国的压迫阶级，主要是地主阶级勾结在一起。尼泊尔资本主义的表面上的发展，是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反常现象；因为这种资本主义的表面发展，实际上是一种外来的肿瘤——垄断金融资本的增长。尼泊尔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处于半封建状态，然而，由于帝国主义垄断资本的推动，半封建秩序正日益走向灭亡。

民族资本主义与半封建半殖民地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这种矛盾将通过不断发展，不可避免地导致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质的飞跃。封建主义势力感到威胁，因此它便退缩到更大的反动和沙文主义中去，杜尔加·普拉赛⁶的崛起就突出了这一点。封建势力自然而然地退缩到反动中去，表明了在废除封建主义方面，量变正在积累，革命是不可避免的。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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